【靖苏】镜陌

梅长苏有时候看着镜中的自己，都不太记得林殊的模样了。尽管曾几何时他觉得自己可以换做另外一个人来活，可是等到他再次回到金陵城，恍若故地重游一般地开始新生。可有时候他真真是觉得高估了自己，把一个人打碎了重新拼起来哪里是件容易的事？可他又知道自己不能再回到过去，林殊已经死了，不管自己的复仇大计能否成功，他都不可能再回来了……他没有多大的把握能够把萧景琰瞒到最后，他对这些事情并没有多大的信心在，只能说不让别人在他的面前提起，剩下得只能是一步一步慢慢走了。

这种瞒着所有人的艰辛其实很值得，梅长苏现在就很开心——那日自己助霓凰脱险之后，萧景琰带着一肚子火把他约了出来，正儿八经地给自己定规矩。可他认识的萧景琰就是这样，十二年前是这样的性子，到了现在这气性一点都没变。在这个风云诡谲的金陵城中，他才是宁折不弯，始终保有赤子之心的人。这样的人值得拥有锦绣江山，更何况梅长苏了解他，他知道萧景琰身边缺的是什么，要怎么弥补他的身边资源的不足，他一定要尽力去扶持萧景琰，这甚至无关他们的私情，而是他是仁者，将来也会是一个仁君。

仁君吗？大梁日后需要的难道不是一个仁君吗？想想当年若不是当今陛下对赤焰军有所忌惮，又怎会听信谗言，专断独行呢？

梅长苏踩着薄雪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飞流在他的身后随着他，尽管他不会现身但梅长苏笃信他就在身后。他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他需要一段平静的只有他一个人的时间，来好好思量早上发生的那件事……

他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在靖王府外面思及往事，不是故意在萧景琰提到故人的时候黯然伤神，更不是故意要去抚摸自己曾经的朱弓——可惜那现在已经是林殊的遗物了。

他林殊在萧景琰的心里有那么厚重的分量，梅长苏这个跟靖王不过是互为利用关系的角色又怎么可能在萧景琰心里占有一席之地呢？这仿佛便是自己跟着自己较劲一般地，梅长苏竟因为这种事情而觉得艰涩，艰涩到了最后就是烦闷不堪。可是这天地间又有谁能够懂他呢？

他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曾经的赤焰帅府，前些日子霓凰似是觉察到了什么想要拉着他重回故地。但他不敢，他知道万一自己与她一同进去了可能今日就是另一番景象。

但若是那日拉着他想要一同进去的人是萧景琰呢……他又该怎么回绝？

可是就算他思虑万千也万万没有想到，在这夜深人静之时会在荒芜的帅府前遇见他萧景琰。梅长苏看见了那人的背影，尽管周遭幽暗，可是那人自己提着灯笼，那点柔暖的微光打叠这他的身形轮廓，梅长苏又怎会认不出呢？

他想走，可是双脚却迈不开。

知道萧景琰回眸，看到身后黑漆漆的一个影子，直直问说是谁。

“是我，靖王殿下……”梅长苏就站在阶下，可萧景琰却也没动。他想那人现在一定很诧异为何会在这个地方遇着自己，而自己又要如何才能和缓这尴尬的局面呢？

今日在校场一别在外人看来两人算是不欢而散，但他们彼此心里清楚若不是经过校场一事萧景琰也不会注意到平日里待部下亲厚，那些粗人就有胆子越矩行事。若是日后继续这么纵容下去，恐怕会酿成大祸。这番思虑他平日里也是不会想到的，仿佛是自梅长苏在自己身边筹谋的这些日子，倒令他增益了不少这些年间不会去思量的九曲心肠。

并非他萧景琰没这一番智谋，只是他不想碰，不愿碰，他今日独独来到赤焰帅府就是想看看……若是能在此地遇见那些英灵……他得问问他们此刻已经决心参与夺嫡的萧景琰还是当年的那个萧景琰吗？

可是没想到，他没有遇到那些英灵，遇到得却是他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的梅长苏。

“先生也是散步到此吗？”这个“也”字甚好，无论梅长苏怎么答，萧景琰都堵住了他继续刨根究底地问下去的口。

可他不知道，梅长苏最是清楚为何此时萧景琰会出现在此地。可他不是林殊，他无法以林殊的身份去宽慰他。但他也知道，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能让萧景琰知道自己是谁——因为梅长苏与他没有昔日的情谊，无论以后要做什么萧景琰都不会太顾及梅长苏的感受——可是林殊不是，林殊是他此生最好的朋友，他不想做的事情也绝不可能让林殊去做，若是他稍有犹豫时机转瞬即逝，那又何谈为当年的梅岭一役翻案呢？

梅长苏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这么冷的天，先生还是早些回去得好。”

两人行至岔路，萧景琰翻身上马……目光流转之间他看着梅长苏一人站在那儿也不知道又再思虑些什么。天下着微雪，这对于常年戎马倥偬的萧景琰来说并不算什么，可梅长苏……今日一进自己的书房便说天冷，此刻他还站在雪里。

就算萧景琰在行伍中久了，时常疏忽些类似于没在梅长苏来之前往书房里搬个火盆的这种小事，可是现在他确实多有不忍。

这个人就算他看不透也不能独独留他在雪夜里一个人走回自己的宅子里。

“先生……”萧景琰清了清嗓音，“开始下雪了，若先生不弃，我便送你一程。”说是个邀请，可萧景琰已经在马上向梅长苏伸出了手。

梅长苏完全愣住了，他没有想到萧景琰会提出来想要送自己回去。可现下两人一马，他竟然有些踌躇。

曾几何时，他们之间没有什么是不能分享的，若是谁得了一匹好马定是要相约这共乘一骑去郊外跑马……可是现在，梅长苏一身伤病他已经十二年没有骑过马了……更不可能和萧景琰一起。

但是他还是把手伸了出去，借着萧景琰的臂力稳稳地坐在马上。

他可以听见，听得见轻骑踏雪的声音，而他们要去的地方就是家。

完